投身公门以来,萧千敬没有像现在这么愤怒过。
待人待心,担任总捕后,同甘共苦,手下有任何需要他都尽量满足。
上头催着交案子,他一力承担,从不逼迫手下匆促办案,屈打成招。
想要缉凶,三教九流都得结交,为了从线人手里得到消息,放过一些小奸小恶,徇私,收点贿赂,他都可以当作没看过。
水至清则无鱼,这道理不需要读圣贤书,杀猪的、叫卖的小贩也懂。
没收过手下的孝敬,给上官的年礼,他一个人包办,不求底下人以除暴安良为己志,但求他们别鱼肉乡民,勾结江洋大盗,助纣为虐。
他说过,真有人敢借六扇门之便,与恶人勾串联络,休怪他辣手无情,丧门煞不是叫假的,出身江湖的人,可没有事事循律法的习惯,当杀则杀,帮派里刑堂折磨人的法子比衙门更多更狠。
这些年他对属下太亲厚了,导致他们忘了分寸,仗着交情,挑战他的底线。
「对,我是收了点钱,答应铁罗剎到唐家探探路子,但那又怎样,不就是问问唐伯虎喜欢吃些什么?晚上歇在何处?身边什么人最得用?最偏爱哪个人?我碍着谁了?」
被质问,汪明不闪不躲,大言不惭回嘴。
「你是第一天当捕快吗?人拐子要掳人,你去帮人家打听肉票天天打哪经过,到哪家酒楼吃酒,人被掳走了,你说与你何干?通风报信者与首谋同罪,你别告诉我,连这个你都不晓得。」
萧千敬失望透顶,后悔对汪明太纵容。
「唐伯虎是断了胳臂,还是少了腿?头,你要办我,也得铁罗剎先杀进唐家才行,唐伯虎活得好好的,家里金山银山,搂着花魁,吃着好酒好肉,人家滋润着呢,我何罪之有?大不了把钱退回去,以后铁罗剎再问,我闭上嘴总行了吧。」
一味狡辩,好像是萧千敬强词夺理,以势逼人。
「好你个汪民,翅膀长硬了是不是?」
听不懂人话,就用拳头说话,萧千敬一拳黑虎穿心,全无花俏,直击汪民的胸口,碗口大,指节磨平的硬拳,扎实发出碰一声的响声,这拳用的是明劲,对待只懂得粗浅拳脚,不懂内家功夫的汪明,足以让他痛得窒息。
汪明倒地痛叫,摀着胸口,惊骇看着萧千敬,没想到最是护短的总捕快会真的动手。
见萧千敬还握着拳头,抬脚就要往他身上踩,双手撑地,手脚并用向后退。
青石板受到重脚一踏,扬起了烟尘,可见力道之大,踩上身,他非要吐血断骨不可。
「我错了行不行,而且又不是我一个人见财起意,王强、柳标、赵四海,他们三个昨晚找我喝酒说,等唐伯虎被人围杀,唐家鸡飞狗跳时,要摸进后院库房发笔横财。」
他没脸,别人也休想好过。
「你们……」
萧千敬恨铁不成钢看向三人,三人心虚地低下头默认动了歹念。
「头,你以为动心的只有我们几个吗?唐伯虎的头加上他捐出去的十八万就快五十万贯,天晓得他家里还藏着多少?便宜那些滚刀肉的,不如便宜我们。铁罗剎才许了一万贯,就有上百个闲汉准备拿命为他开路,牛首山擎云寨的十八太保,还有千余名的山匪杀进来,大家还有活路吗?你和你那几位兄弟武功再高强,也不过是五个人,更别说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各路强人。大伙在唐家站岗哪个不是心惊胆跳,就怕被飞刀刺进心窝,连个人脸都没瞧见就被匕首割断咽喉,知府大人想把唐伯虎赶出城,还不是怕引火上身?家里的老母,婆娘、孩子全寄望我这点薪俸过日子,我死了,谁替我养活他们?」
难听却是大实话,捕房里所有捕快、衙役心有戚戚焉,但都不敢回话。
趋吉避凶是人性,戴上道德的大帽子,写成贪生怕死就变成丑陋。
「跟汪明想到一块的人,往前站一步,从明儿起就不用到唐家站班。」
存着一丝的奢望,相信男儿总有血性。
死猪不怕烫,汪明起身,站到最前头,赵四海是第二个,然后王强跟上,柳标跨出一步又退回,最后还是站在王强身旁,四个、五个、六个……全数是趋吉避凶的正常人。
「干得好,从明天起你们也不用再听我的话,爱怎么干就怎么干,出事了也别找我哭诉。」
因为萧千敬讲理,说一不二,又体恤下属,汪明才有胆量跟他掰腕子,听刚刚的口吻,汪明以为萧千敬要拿不服从上官抗命说事,撤了他们的职。
「法不责众,头,你要想清楚,没了我们,江宁乱成一锅粥,知府大人一定会追究查办,到时候你讨不了好。」
这话与威胁无异。
「对你有利,就跟我讲律法了。」
萧千敬懒得跟汪明啰唆,抽出腰上快刀,由慢到快,划出数道月弧,三刀速度不一,同时砍在汪明的咽喉上,看在王强等人眼里,汪明只中了一刀,被劈飞离地,却在半空停顿了三次,又倒飞了三次,等刀势一滞,才发现萧千敬竟是用了刀背,仅在汪明脖子上留下一道狰狞的血印,不然他早断头了。
「带你们这群人,我这个总捕不干也罢。」
王明吓晕了,躺在地上流黄水。
萧千敬将配刀、木牌、印信往案几上一扔,跨大步就要走。
「头,你这是强人所难,不是每个人都像你。」
王强也觉得过份了点,但情势比人强,不是他们几个就能力挽狂澜。
「要杀唐伯虎的人如果是梁山泊一百单八将,擎云寨十八太保,你们不敢去,我不怪你们,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,捕快又不是剿匪的军士,连把弩弓都没有,那不是拼命是送死,但今天要杀唐伯虎的是金人,是屠了汴京,捉走皇上,搞出一个鬼大楚要在江宁定都,总有一天会南下的金人。唐伯虎死了以后,下个人是谁?反正不是我,爷爷我一身功夫,一手快刀,不要笨到上沙场保家卫国,别挡人财路,天下任我纵横。」
冷冷横了众人一眼。
「德行,像我,你们也配?先像个男人再说。」
气冲冲返家,一口气还没顺完,肝火又烧了起来。
义弟刘立阳的左眼瘀紫一大片,凶手故意朝他的眼睛招呼,刘立阳肤色又白,看上去格外显目,显然对方是蓄意为之。
刘立阳吃了瘪,像个小媳妇似地,哀怨地看向自家三哥,欲言又止。
「碰上硬茬了?不是跟你说过,这次来的都是各方好汉,叫你千万不要轻敌,更不要贸然动手,有事先撤回来找我跟大哥商量后再说,那个卖馄饨的不简单。」
从刘立阳的伤势判断,他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,任人殴打。
「才说了几句话,我就觉得不妙要走,是那个混蛋死缠不休,邪门的是,不管我左闪右闪,脸不知为何会自己去撞他的拳头,一撞一个准,全是左眼,撞得我眼冒金星。」